朝九晚五背后的职场哲学:你值得拥有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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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非常小说字母表之X

  我已经决意放弃这一切,去找Ⅹ,不顾一切地去找Ⅹ,Ⅹ,我愿死在你的刀下,死在你嘴里的毒药中,让你把我填满,用你的压路机把我压平,如一张黄纸,在你父亲的坟头点燃,我的灰烬会打着小旋儿升腾在空中,如果能点燃整个白杨树林,自然最好,不然,至少烧着旁边一丛枯草,我也很心满意足了。

  我不会再怕疼……

  唉,每当我开始叙说一件事情,总是刚说了一个开头,就马上对它失去了兴致和耐心。这不是一个好习惯,所以,至少这一次,我还是坚持把我和Ⅹ的故事说完吧。不过,我只能想到哪儿说哪儿,请不要打断我。

  现在,我觉得有些伤心。我想,以后,我是很久,都不会再来西城了。

  现在数算一下,离开这里最大的遗憾,竟然不是西城享誉全国的山水(我一点都不觉得它们好看),而是这里只有当地人才喜欢每天去的米粉店。刚来的时候不觉得怎么样,后来渐渐喜欢上了西城米粉那种特别的像是发霉的蘑菇一样的味道,还有那用肥肉做的怪异的锅烧。

  关于西城的米粉,最广为流行的传说就是:有些店(但你不确定是哪些)会把罂粟壳研碎了,放在他们用来调味的卤汁里,这就是他们的秘方了,因此,尽管味道一般,但吃几次就会上瘾。另外,浇上卤汁以后,一定要拌匀后干吃,不可以放汤,否则味道就冲淡了,汤是要等吃完粉以后再喝的,这是刚来西城时领我们第一次去吃粉的出租车司机告诉我们的。

  是来旅游的?司机问。

  不是,我们是来自杀的,Ⅹ回答说,哈哈。

  我们都坐在后边,Ⅹ坐在司机的背后,我坐在另一边。Ⅹ时不时举起手在司机后脑勺上做出一个开枪的姿势,我就哈哈笑起来,司机只当我们是在打情骂俏,没想到自己在其中无意扮演的受害人的角色。

  Ⅹ玩腻了这个游戏,就在出租车里半站起来,倚在司机驾驶座的后背上,对着司机的耳朵压低声音说:你去过死亡谷吗?

  司机顿了一下,说:去过,不止一次呢,只是自从上次出了事以后,就不再去了。

  Ⅹ晃晃屁股,冲我得意的点点头,我禁不住心痒难熬,伸手过去摸他的大屁股,他一下把我的手坐在了下面,我赶紧抽出来。

  我可以问问你,究竟出了什么事吗?当然啦,你也知道,我是知道的,但是就想听你说说。Ⅹ一边看着我,一边问司机。

  司机剧烈地咳嗽起来,我们已经能够到了闹市区,车流相当拥挤,我有点埋怨Ⅹ,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提出这种问题,万一司机太紧张,出个车祸什么的,吃不上西城的米粉我们就直达死亡谷了,岂不是人生憾事。

  对我来说,有一次,我对Ⅹ说,你就像西城的米粉一样,一开始没觉得有多好,但渐渐地就觉得无法割舍了。

  没来西城之前,Ⅹ在外地做丐帮管理员的工作,一开始,他跟他们的同伙假扮成警察,凌晨两三点钟来到网吧,把熬夜上网的那些人赶出来,说他们只知道打游戏, 上黄色网站,严重败坏了社会风气,以至于危害到国家安全,必须从严处置,熬夜上网的人固然人多,却也毫无反抗之力,乖乖地被赶到车上,关到一个城郊一个小屋里,Ⅹ那伙人就让他们交罚款,交不起罚款的,男的就打断腿,毁容,强迫他们做乞丐,讨不够钱就不给饭吃,或是一顿打,女的就送到民营妓院做小姐,我就是其中一个。

  那是我第一次熬夜上网,看的是一些两性人,她(他)们深深爱着彼此,看着她(他)们和单性人交媾,或是相互爱抚,我感到难以抑制的忧伤和明媚……然而画面忽而变成了空白,向四周一看,是网吧管理员站在我面前——

  刚才警告你不听,现在可倒好,把警察招来了是不是?

  他的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笑容,他身后的警察则是一脸怒气,冲我大吼道:国家花了那么多钱,建设了这些免费网吧,你们这些社会渣滓,就知道看这些腐蚀灵魂的东西!

  网吧管理员回头对那个警察说:我刚才从这里走,看见她裙子底下都湿了,已经警告过她一次了,可她就是不听!

  警察伸过手来,在我裙子底下摸了一把,说:“你说得对,的确是湿了,这条裙子可以作为罪证。跟我们走一趟吧,恭喜你成为国家改造的对象。”

  “我一点都不感到荣幸。”我扭过头,不再看他们,以表示我对他们的轻蔑,比起刚才所见的那些两性人,他们长得太丑陋了,让我感到恶心。尽管穿着制服,制服下面的单性性征还是像他们的喉结一样非常明显地显现出来。

  “您还记得刚才的美好景象吗?想不想加入他们?成为可以永生的电子幽灵?是?否?”刚才的空白屏幕上只有我的脸的影子,现在忽然跳出了两行字幕。

  我当然记得,但我想是自己沾染的单性人的习气太重,所以看到这两行字,居然犹豫了一下,没有马上去点“是”,就这么一犹豫,已经是迟了,正准备再给我一顿训斥的警察扑上来一把抱住我,对网管喊道:关机!拔电源!

  我想当然地挣扎了一下,去踢他的腿,抓他的肚子,可都没用,他把我摁在了地上,网管已经关了电源,电脑黑屏了。

  警察站起身,用手拉我起来,说:好险,好险,差点就是另一个失足少女。

  我一生就这一次不朽的机会,被你葬送了!呸!

  我冲着警察啐了一口。

  警察却嘿嘿笑了起来,拉着我的手摇了几下,表示友好,说:认识一下吧,我叫Ⅹ,这一带的网吧,酒吧,街头乞讨点,都归我管。

  他们派我去工作的第一个地方叫红月亮酒吧。红月亮酒吧楼下有个两元店,门口的小喇叭从早到晚一刻也不知疲倦,反反复复地喊着——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两块钱!两块钱,你买不了上当,两块钱,你也买不了吃亏!两块钱,两块钱,随便挑,随便选,样样两块钱,件件两块钱!”

  这个两元店里有好多奇怪的东西。

  “年轻时候的梦很多都破碎了,扔掉了,只有这一个还留了下来,作为纪念,也不成样子了,也是两块钱。”

  老板娘用食指和中指夹起一个破了的气球给我看,我接过来,也用食指和中指夹着,仔细一看,发现它其实是一个避孕套。

  “大家都在性方面寄托了太多不切实际的幻想,”老板娘继续说道,“我也一样。其实,它一点都不美好,最多也就值两块钱。你需要处女膜吗?也是两块钱。虽说现在在意这个的不多了,偶尔碰上一个,可以借着它多要几个钱。”

  我摇摇头,表示不需要,“不瞒你说,我还是处女呢,等不是了,再来买也不迟。”

  “那也好,”她点点头,“这种阴齿应该需要的吧,防强奸用的,如果有谁要强奸你,你可以告诉他你阴道里安装了阴齿,他如果不信,只要等他进去,你一扭胯,阴齿就倒过来,他既无法深入,也拽不出来,你再一使劲,就把他那玩意儿咬断了……”

  我后来有点后悔没有买那对阴齿,我那时没有意识到在红月亮酒吧的险恶,我以为性交易是你情我愿的事情,强买强卖都有违行业规矩,更何况,这一片是Ⅹ管着,他不可能允许这种事情。

  然而这种事情还是发生了,等事完了,我把撕碎的裙子拉上来挡住身体,身体还在不住地抽搐。几个服务生都远远地站在角落里耳语。我听不到他们讲什么。那个全身刺青的光头临走时把经理叫了出去,现在还没有回来。

  我恶心他的刺青和光头,除此之外,我并不觉得由他来破处有什么不对,况且,他也给了钱,现在,定性是强奸,恐怕会给得更多,然而,坐在吧台后面的地上,我又想起那个细雨如丝的早晨。

  那时,我还在爱克斯外语学校做临时教师,我第一次打了学生,一个比我个子高一头的男孩,个子很高却很瘦弱,眼睛里总带着惊恐。他是班长兼课代表。

  我是办公室里新来的女老师中最后一个破戒的,B老师压根没费力就破戒了,那天下午,她让所有没背过课文的男生脱了裤子露出屁股来,趴在地上,先是用教参卷成筒抽他们,又让他们互相拍打,最后……我没有再往下看,这件事让我感到厌烦,不是因为这件事本身,而是B老师脸上那种狰狞而又陶醉的表情令人恶心。

  可是,她们却以为我迟迟不动手是因为害怕教育法和校规校纪。——怕啥呀,B老师说,哪有不打学生的老师?到时候处罚谁?况且,别人都打,你不打,领导会以为你不敬业,根本不热爱这份工作。

  果然,年级主任找我谈话了,年级主任是一个屁股比脸大,胸部比屁股大的粗胖女人,说话倒是细声细气的,“刚来我们这里工作还习惯吗?有没有遇到工作上的困难?生活中有没有困难?自然啦,我问这个主要是出于客气,并非真的关心你。我真正想问的是,你怎么就不能放开呢,别的同事都能放开,就你放不开,而且,全校现在就你放不开,不能和同事们打成一片,这叫我怎么和领导解释呢?领导已经过问好几回了,每次我都替你遮挡过去,可是我不能为你遮挡一辈子吧。自然啦,这只是吓唬你,领导才没把你放在你眼里,我要是不主动跟他们说起,他们压根都想不起你来,不过你不会以为你把自己封闭起来,别人就看不见你吧?你要明白,你是在上班啊,你越是封闭,就越是显眼,你越是放开,大家反而不注意你了。我就这个意思,你回去好好想想吧。很多老师和家长都反映,你对学生要求太松了,你看B老师,她的学生哪有不敢做作业的?班主任也跟我说,怎么见班里平常没人学外语呢?平常都没人学,上课还怎么学。咱们学校这么重视外语,光这样可不行啊。”

  然而,我忘不了自己小学时候被品德老师打的那一次。品德老师的牙齿是黑的,喷着恶心的口臭。教鞭举起来的时候,我的手情不自禁往回抽,品德老师说,你再往回抽!再往回抽!再往回抽我把你的脸给你撕烂了!我叫你欺负我!我叫你欺负我!你还欺负我不?别人都写了作业怎么就是你不写?你还欺负我!教鞭落在手心里,整个胳膊都麻了。

  我想:一定还有别的办法,让他们都按时做完作业,上课都安安静静听讲,一定还有……但是下次的时候课代表交上来的作业仍然是不齐的。我在班长的作业本里发现了一个小纸条:敬爱的老师,对不起,我为我们班里某些同学的表现感到很抱歉。但是,老师,我也想给您提一下意见。您就不能对我们严格要求一些吗?您难道希望我们班里的英语成绩总是垫底吗?是不是因为您是临时的,就不太关心我们的学习成绩了呢?

  这纸条激怒了我。真贱,真贱!真他妈贱!你他妈就是欠揍!(我的身体又抽搐了一下,光头的拳头仿佛还落在我的脸上,身上。)对,就是欠揍,从班长开始,我又看见了他的脸,我拿过他的一片空白的练习册的时候,他的身体似乎因惊恐而发抖,但是我没有手软,我把那本练习册朝他脸上狠狠地扔了过去,接着,我的心一下子平静下来,没什么难的,打人其实很简单,只要开了头,剩下的就简单了……

  就像那天那个小姐说的,她以前也从来没觉得自己会做小姐,根本不可能做小姐,想想都恶心,但是一开了头,就觉得——“也就那样吧”。

  就那样吧。我让班长把书捡起来,班长只是低着头,好像没听到,我就开始扇他耳光:捡起来!听见了没有?你耳朵聋了吗?

  你耳朵聋了吗?给W哥倒杯酒!你没听见吗?(我是收银员,不是服务员,为什么让我倒?我对经理说。)叫你倒你就倒!你可别惹我生气,啊?

  你别惹我生气,啊?——班长终于捡起了那本练习册。你给我背背第11课!他低着头沉默着,一巴掌,再一巴掌,你给我背啊!背啊!你不是很能吗?你不是不做作业吗?你不是想让老师严格管教你们吗?你就看着老师好欺负是吧?

  这句话涌到喉咙,觉得有点恶心,我想起了打自己的那个小学老师,马上改了口:给你脸不要脸是吧?

  光头是说完这句话开始揍我的,一边揍一边骂,妈了个屄的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你屄痒痒了是吧?想挨肏是吧?肏你妈的我这就把你办了!

  让我想不到的是,刚开始不觉得,但打到十来下的时候,有一种快感渐渐地从我的手上蔓延到了我的全身,以至于下体都湿了。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谁也不曾告诉过我居然会这样!原来是这样的!这令我兴奋但是又让她害怕。我终于止住了手。你进去吧,靠墙站着!听见没有?聋了吗?见班长没动,我一步一步把他推了进去。

  有只手推了下我的肩膀,我抬起头,原来经理已经回来了,手里拿了一条不知谁的裙子递过来,接着转过身去。我穿上那条裙子,稍微整理了一下,见经理又转过头,低着眼不看自己,嘴一张一张缓慢地动着,好像在说话,可声音却遥远而模糊,就像从水底传来一样。

  ——我这样的叙述方式是不太恰当的,好像我经历的是一件悲烈惨壮的事情一样,其实不是,这事只是和下楼梯崴到脚一样,只是一件小小的意外。我不觉得它比后者有更多值得讨论的地方。不过,我说了就说了,也没什么后悔的。

  你们每次开始看一个故事,还没怎么看,就想知道结果怎么样,我在此要先告诉你们,这个故事没有结果,若有结果,结果就在你现在看到的每一个字里,故事的结果就是它变成了现在这些字。我没有义务解释自己的故事,所以这就是我的自由。所以,以上不是结局,只是开始。

  有一天,我在街上遇到一个卖唱的乞丐,长发遮住了半边烫伤的脸,只有一条腿,一只手,他用一只手握着麦克风,另一只断臂在旁边扶着,唱道:

  有计划有规律的生活

  是幸福和满足的标志,

  也可说是原因,

  而混乱无序的浅尝辄止

  则是烦恼之根本。

  有烦恼有痛苦的体验

  是生命存在的本质,

  也可说是本原,

  而快乐逍遥的放纵自适

  则是沉重的负担。

  他拄着一根拐杖,唱一句,走一步,小音箱别在腰里。腿上拴着一个纸盒子,里面是一些散碎的纸币和硬币。从街的这头走到那头,唱完了一遍,又唱一遍,没有一个人给他钱。这时候,他正好来到我身边,斜着眼看了我一小会,扶着街边的墙坐了下来。

  我说:你故意唱这么难听的歌,以便讨不到钱回去找打吗?你挨打上瘾了是吧?

  他说:我好久没见你了,今天能见到你,真开心。好像阴了好久的天突然放晴了一样。给我支烟抽吧。

  我深深吸了一口自己手里的烟,把烟头给他,他把麦克风放在怀里,用拇指和食指捏着,狠狠地吸着,我说:经历了那么严重的烫伤,居然没有使你对烟火产生恐惧心?

  没有,他说,我没有恐惧,没有愤恨,也没有懊悔。

  这倒是蛮稀奇的,我说。

  他说:昨晚被Ⅹ打了以后,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是一个年轻女人,要嫁给一个黑矮粗胖的丑陋男人,我对他既感到厌恶,又觉得依恋,有另外一个女子也想嫁给这男人,我感到绝望,对她大声诉说着我对他的誓死不渝的爱,然后我就惊醒了,是Ⅹ在喊我们上班,刚才,我突然醒悟到,那个男人其实就是我自己,我厌恶自己的肉体,但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离开这个肉体,我不知道能往何处去。伤害你的,被你伤害的,都不是我,所以我没有恐惧,没有愤恨,也没有懊悔,只是不得不嫁给她而已。我不但不恨你,也不恨Ⅹ,哪怕知道回去后再挨他一顿打也不恨。

  Ⅹ为你也吃苦头了么,我说,按照帮规他是不应该碰你的,他把你弄残只是为了给我出气,然而我并不感激,就如你所说,那个用熨斗烫你脸的,也并不是我。他打折你的腿,砍掉你的手,也只是为了泄私愤,因为他觉得你抢走了他觉得本来该属于他的我的处女,而他是一个处女情结很重的人,觉得天底下所有的处女都得由他来保护,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想法,因为很明显,他一个都保护不了,而且很多女人都不知道自己被他保护着,知道了也不稀罕,巴不得早早扔掉自己的处女呢,红月亮酒吧楼下那个两元店里就有好多店主白捡来的处女。然而正因如此,他也就对你格外痛恨,因为你破坏了所有处女中唯一他觉得还可以保护的。在你被他弄成残废以后,我也曾问过他,何以把一件可能会危害到帮派前途的事情看得如此之重?他说,你摸摸我下面,我就摸了摸他下面,那下面是空的,有一凹槽,就如我的一样。我说:怎么可能,你看上去一点也不像两性人啊?他说:是的,一点也不像,当年我去参军的时候,装了个假的在下面,体检的时候居然通过了,当然,也可能是他们故意放行,那时候内战正酣,人是成片成片地死,他们根本没工夫计较这些。我曾担心过入伍后洗澡怎么办,上厕所怎么办,总不能总是带着个假的,然而事情比我预想的要简单得多。入伍没几天,我便被派到边境线上的哨所和邻国的哨兵去换岗。这是我们和邻国之间很悠久的传统了,虽说战争爆发的可能一直存在,却居然没有出过一次岔子:每天我们都会派一个新兵到边境线的岗哨上,邻国也如此,一见到对方就互换岗位,他来我这边呆上半天,我去他那边呆上半天,然后就可以各自回去到营部交差。我得到的命令只有这些,没有长官,也没有战友,一切细节问题都全凭自己安排。连是否需要带枪,是否可以带枪,是否需要带水和食物,是否可以带水和食物,都没人告诉我。下命令给我的长官没有告诉我,曾经干过这个任务的老兵也不告诉我。你到了那里就知道了,他们说,你真幸运,这可是个美差啊,留在这里,说不定哪会子就被炸弹炸死了。我只得收拾了一下,背上行军包上路了,背包里有水壶,一包压缩饼干,还有一把小手枪,我从凌晨四点钟开始走,走了一个多小时的山路才到达哨所,哨所不大,但里面东西出乎意料的齐全,有软软的床,有冰箱,里面有各种吃的,还有个小煤气灶,有枪支子弹,有热水器洗澡,总之,我带的东西全无用处。我卸下自己的行李,也不开包了,先脱了衣服洗了个澡,因天热,不想再穿军装,在窗户那里看看对面的哨所,没什么动静,就抱着脱下来的军装,跨过石灰画出来的国境线,来到了邻国的哨所。里面静悄悄的,隐约听见有些水声,我敲了敲门,无人应答,转了一圈,看见这座堡垒式的哨所在朝向他们境内的方向有一扇小窗,我踮起脚,正好可以从窗户那里望到里面,于是我就这么干了,正好看见里面有个金发女子背对着我在洗澡,屋里没有淋浴水龙头,她是从一个脸盆里捧起水来洗的,不时把头发甩一下,很快,她在转头时看见了我,脸上没有露出任何惊奇的神色,说:你直接推门进来就行。——她说的既不是他们国家的语言,也不是我们国家的语言,而是一种我从来没听过的语言,我为自己能够听懂一种从来没听过、从来没学过的语言感到有些诧异,但我想,来到异国,总会有一些奇怪的事发生的,这是头一件,但肯定不是最后一件。于是,我推门进去,果然,迎面而来的,赫然出现在我面前的是那位金发女子的正在滴水的小鸡鸡。我问:你什么时候去我们那边哨所呢?我们那边也可洗澡的,而且,可以淋浴。是啊?——她把手放在我肩上,直盯着我的眼睛,说,你不要装了,你不是已经暴露了自己吗?我们是一类人,何必否认?你是上男下女,我是上女下男,我们不正好一对吗?我说:你的心情我理解,但是,你就不怕爆发战争吗?万一我们不履行职责,后代人会把之后发生的一切都归罪于我们的。她说:那有什么要紧?他们爱怎么想就怎么想,我只在乎你的想法。我说:我知道你的想法,在万千人中,我们只能找到一个同类的人,我找到了你,你找到了我,现在我们不黏在一起,反而要各自分开,实在是不合情理。不过,我们要感谢国家给我们提供了这个相遇的机会,尽一下对国家的职责。我有一个好办法,就是我们到国境线上去,我躺在这边,你躺在那边,我们依旧相偎相依,岂不是好?她笑起来,说:你真聪明,这跟我想的一样呢。

  ——我们互相挽着胳膊,来到国境线上,我抚摩着她的乳房和鸡鸡,她抚摸着我的阴蒂和屁股,一时静默无言,暗暗感叹。其实,她打破沉默道,你不是我见的第一个同类。啊?真的吗?我惊叫道,在哪里?

  ——在我们国家有一个Ⅹ市,你听说过吧?很有名的。

  ——听说过,我说,在Ⅹ有一家卡夫卡咖啡屋,位于Ⅹ市梦巴黎菜市场的对过,后来倒闭了,变成了一家洗浴连锁店,叫什么“零花钱”。我看过一本《Ⅹ市旅游指南》的小册子,里面有对这家店的介绍。

  是的,她说,不过那本小册子里有许多胡说。所谓零花钱,其实就是玲珑花园钱汤的简称,但后来就发展成为朋友间的暗语。如果有朋友跟你说:给我点零花钱用吧,他的意思其实就是让你请他到玲珑花园钱汤去玩玩。玩玩,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不过是加深一下感情。对于没有去过零花钱的人来说,这里是一个极为神秘的地方。对于去过零花钱的人来说,这里也是一个极为神秘的地方。首先,谁也不知道零花钱到底有多大。随便走在哪条街上,你都会冷不丁发现一个零花钱的门脸儿。并不怎么起眼,和这个店的巨大声誉极不相称,不懂行的人还会以为是冒充的,进去一看才知道是真的,进去以后,没有人领着,根本走不出来。出来以后,一般是到了另一条街上。好奇的人会问:它的总大门在哪里呢?答案是:没有总大门。所有的门都一样大。同样的,谁也不知道零花钱的老总叫什么,更别提与其谋面了。曾经有些人软硬兼施,想见见这位老总,但谁也未能如愿。为何非要见我们老总呢?服务员胁肩谄笑着说,您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或者是感谢的话可以直接跟我说,我会逐级向上传达的。可是对于您那个要求我实在难以满足。别说我,就连我们经理还没见过老总呢。我们又怎能向他引见您呢?其实要我说,你根本没有必要见他。虽然我从未见过他,但我以为,见了不如不见。一些本来很简单的问题,搞到他那里就变复杂起来。本来很有趣的问题,搞到他那里就没意思了。本来能解决的问题,搞到他那里肯定解决不了。总而言之,本来不是问题的问题,搞到他那里就搞成了很成问题的问题了。在明白这一点之后,大多数客人都会放弃自己的无理要求。当然,也有一小部分喜欢无事生非的客人,心理变态了,灵魂扭曲了,彻底堕落了,不可救药了,愣要把简单的问题复杂化,没有问题也要搞出一些问题来。对这种胡搅蛮缠的客人,我们通常的回应就是满足他的要求。你想见我们老总是不是?可以,你先交上9999999999两银子,然后我们这个花园钱汤就随便你了,你爱干啥就干啥,想到哪里就到哪里,你要是能找到老总那是你的造化,但也是你的不幸,因为老总要是不喜欢你,就会杀死你。要是没找到呢,更是你的不幸,因为不会有人领你出去了,你只能在这里呆一辈子。也就是说,只要你选择不惜代价去寻找老总,无论找到还是找不到,结局总是很不幸的。在向客人说明这一点之后,即使那些最不讲理的人,也会知难而退。据我所知,在我们公司的历史上,只有一位客人没有放弃自己的无理要求,坚持要见我们老总。更要命的是,他连一两银子都拿不出来。说什么要银子没有,要身子有一条。我就是非见你们老总不可。哪怕为此丢掉性命也不可惜。生命本来是极为宝贵的。但对于现在的我来说,生命不过是一个负担。如果我为了见你们老总而丢掉了这个负担,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告你们,我来这里可不是头一次了。事实上,我已经记不清来这里多少次了。也许我并不是在你们这里花钱最多的人,但绝对是你们这里最舍得花钱的人。因为我把我所有的家当都拿来了,也就是我身上这件破衣服,虽然也不值什么,我却打算把他献给你们,用它来实现很多有钱人也没有实现的梦。说到梦,我在梦里不知来过这里多少次了。可以说,我在梦里什么都干过,干得还蛮有趣味的。因为我是一个非常善于做梦的人。可是呢,尽管如此,我却一次也没见过你们老总。有一次我眼看就见到他了,却又一下子醒了,把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给错失了。有了这次教训之后,我决心再也不能把大好光阴浪费在无谓的等待上了。我要主动出击,改变自己的命运,我要以全部家当作赌注,倾力一搏,所以我就来到了这里。说实在的,你们这里远不如我梦里那样美好,那样精彩,那样回味无穷。不过,我并不感到失望。我对此早已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我来这里并非为了验证现实与梦想的差距,而是为了估测真理的大体位置。因此,看到你们的花园,虽然也是五彩缤纷,绚烂多姿的,但未免透漏出一种俗气。俗气对于一个现代的大公司,是免不了的。它的市场环境,它的消费群体,决定了这是免不了的。问题是你能不能让像我这样的精英人物从你的俗气当中也能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你们并没有辜负我的期望,让我找到了一朵白菊花。我来到了你们万紫千红的花园里,我找到了一朵白菊花。这是一个伟大的发现,这个发现就是:一个人只要心诚,没有什么事办不成的。怀着对这个发现的信仰,怀里揣着那朵白菊花,我从花园出来,被一个比你还要漂亮的女孩子领到了白菊花温泉。请你不要为我的措辞感到愤怒,我说还要漂亮,就意味着你也很漂亮,只不过在我心目中没有那个麦子漂亮而已。我说,在我心目中,也表明你们的容貌在客观上并无高下之分,这只是我主观上的一种判断。你看,我的措辞主观上是非常谨慎的,客观上是非常精确的。这和我养成的思维缜密,逻辑清晰的习惯有着紧密地联系。只有思维清晰的人才懂得怎样措辞,也只有思维清晰的人才懂得另外一个思维清晰的人。这就是我如此迫切的想与你们老总晤面的原因。在这个世界上,我实在找不出第三个思维如此清晰的人了。而且从某种意义上讲,他的思维比我还要清晰。他能兼顾商业上的利益和艺术上的品位,这的确是极为难得的。就拿他为你们公司起的名字来说,就浸透了哲学的深刻和美丽的诗意嘛,谁又能想到他在诸多钱汤之中,什么红玫瑰钱汤啦,夜来香钱汤啦,并蒂莲钱汤啦,勿忘我钱汤啦,在所有这些俗陋不堪的钱汤中,独辟一眼小泉,命名为败局温泉呢。这就是他的匠心独运了,也是他对我这种艺术品位极高但又囊中羞涩的人的一种照顾。你知道吗,当我被领到败局温泉的时候,里面不出我所料,是空无一人哪。雾气缭绕的水面上,七零八落地飘着一些白菊花瓣,就像是,清晨刚刚苏醒的时候梦的碎片。我将那枝白菊花递给那个比你还要漂亮的女孩子,就脱衣下了水。她静静的看着我,我也静静的看着她。我不明白为何会与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孩子迅速达成这样的默契。我从她眼里看到了你们老总的影子,我恍然大悟了。你们这些人没见过老总,但她肯定是见过老总的。要不然她眼睛里老总的影子是从哪里来的呢?我泡完了澡,上得岸来,被她拿一块大浴巾擦干了身子,安顿我在一张竹椅子上坐下,轻声问:现在要她来吗?我知道,她说的他就是你们老总。所以我故作镇静地考虑了一会儿。回答她说:他愿意来就来吧。她就退出去,他就来了。他的乳房和阴茎都高高挺起,乍一看是一个性欲很旺盛的双性人,却面带悲戚之色,显然他的生活也并不如意。像我一样。我也不便轻易点破他的身份,只是用眼神跟他交流。在他眼里也看到了老总的影子,心里就更放心了。哪怕他不是老总,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已经见过两个见过老总的人了。这首先说明老总不是不可见的,所谓神龙见尾不见首,那只怪凡夫俗子眼界太狭窄。只要能开阔一下视野,可以说任何人都能见到老总。现在我这不就是见到老总了吗?老总不但向我展示了她美丽的裸体,也向我展示了我美丽的裸体,并且用她美丽的裸体安慰了我美丽的裸体。我们的交流不仅是无声的,也是有声的。当我们的舌头纠缠在一起的时候,它们所发出的声音就是:老总,请对我的服务多提意见……

  她沉默下来,在她讲述的时候,我们都没有看对方,只是看着别处,我感觉自己胸口像填了石头一样堵得慌,过了好久,才讪笑道:这个故事的最后一句话显然无比重要。可以说,前面说的都是垃圾。因为最后这句话的光芒的照耀,垃圾都变成了宝物。所以说,理解好最后一句话,是理解整个故事的钥匙。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一个故事的最后一句话总是不同凡响的。老总,请对我的服务多提意见……老总,请对我的服务多提意见……喔,其实,之前我也有过一个女朋友,或者说是,男朋友,我们是在内战开始之前认识的,你知道吧,我们国家的内战是从菊花革命开始的,而菊花革命又是因为一个杀死城管的小贩被判处死刑开始的,而我们俩就是在审判小贩的法庭上遇见的,之前我们通过电话,交换过照片和个人资料,约好了一等审判结束,小贩无罪释放,我们就找这个被捕前以换脑瓜为业的小贩帮我们互换脑瓜。至于我们为何这么确信小贩会无罪释放,我们说不清楚,兴许是当时的舆论导向太偏向他了,没人怀疑法庭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对抗汹涌澎湃的民意判他有罪。庭审这一天,法庭里挤满了人。法庭知道此案事关重大,特地安排了一个可容纳数千人的大礼堂来作为临时法庭。女法官特别喜欢煽情表演,在正式开庭之前连说了好多歇后语来活跃气氛,并号召大家一起来做体操,因为接下来大家可能要一坐好几个小时,且必须保持肃静,不可以上厕所,有尿只能憋着,实在憋不住就偷偷撒在过道里,尿在裤子里当然也可以,总之不能随便乱动。判决的结果大家自然都知道了,但是大家关心的显然不是结果,而是过程。很多人连小贩长什么样子都还不知道呢,为此很多人都带了望远镜,以便能看得更清楚些。小贩的形象完全符合他们对他的期望,于是他们很慷慨地把望远镜借给旁边素不相识的人来使用(对陌生人的这种信任已经好久都不复存在了),兴奋地说:没想到吧,这么瘦小的人也能杀死两个城管!女法官说:这不是更符合你们心目中的英雄形象吗?我们今天判他死刑,也是为了让他的英雄形象更完美些。试想:如果他今天被无罪释放,你们可能会欢呼雀跃一阵子,但到了明天你们谁还会记得他呢?哪怕你们还记得他,你们在街上见了他,也会躲得远远的,说:这就是那个杀人的小贩!这个世界怎么了,居然放一个杀人犯在街上摆摊!——你们会向城管部门投诉,等看到没效果后再向上级部门投诉,最后只能投诉到有关部门,这时有关部门就会把上级部门和城管部门召集起来开一个会议,城管部门就会理直气壮地说:我们已经有两名城管队员在管理工作中牺牲了,死后不仅没有追认为烈士,还经常被耻笑,说我们平素训练不够,将来如何完成我们的复兴大业?害得家属们天天来我们办公室闹事,责问我们那天何以单单派他俩出去,我们不是一向集团作战的吗?上级部门会说:我们是体谅你们工作上的难处的,但是也请你们体谅我们工作上的难处。老话说得好,细节决定成败;老话还说了,绝不能骄傲自大。你们怎么可以仅仅派两个城管去对付一个手持凶器的小贩呢?当前之计莫过于发扬你们过去团结作战的优良传统,将这个逍遥法外的小贩一劳永逸地解决掉。有关部门会说:看看吧,这就是你们当初向民意屈服的后果,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说什么众怒难犯,其实群众是最怯懦的一帮人,最善变的一帮人了,只要一两句谣言就能让他们转向,只要抓上一两个就能让他们吓破胆。不过,我们有关部门的相关人员早就预料到有这样的后果,早就提前做好了准备,也就是说,像现在这种讨论会议是根本不可能召开的,只是我们的一种想象。有关部门早就为我们安排好了最好的结果,也就是大家都知道的,判他死刑,并且有关部门早就预料到有人会质疑整个事件的起因,不是说有关部门料事如神吗?怎么连小贩会杀死两个城管这样的事都没有预料到?不要说什么小概率事件不在计算范围之内,越是小概率范围事件,就越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才能满足公众的好奇心。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平素见了城管撒腿就跑的小贩居然会冲上去无缘无故不分青红皂白就是好几刀子,而被赋予复兴大任的城管队员牛高马大的,面对小贩的攻击,居然就没有任何还手之力?这、这、这如何让人信服?有关部门莞尔一笑,说,你们这些质疑也早就在我们预料之中,而且,我们本来毫无必要回应你们的质疑,但是可怜你们求知若渴,又为了此事彻夜难眠,心绪起伏不平,连饭也吃不下去,我们就稍微点拨你们一下。整个事件的关键是什么?是刀,对不对?刀是本案中最重要的物证,根据对刀柄掌纹的研究,以及刀刃上血迹的DNA鉴定,我们证实了是小贩手持刀柄导致了城管队员的血粘在刀刃上这一事实。由于小贩提不出任何其他反证,比如他手持刀柄,城管队员按着他的手往自己身上割的可能性,我们只能认定是小贩杀死了城管。刀对于小贩来说,本来不是一件凶器,而是一件劳动工具,只是在本案的特殊场合下变成了一件凶器,根据我们对这一案件的深入调查,我们发现,这完全是一个可以避免的误会。由于职业关系,并且听信了其他小贩的谣言,小贩对城管这一职业产生了相当大的误解。他听卖烧饼的说,城管就是要拿你的烧饼;听按摩的盲人讲,城管就是要你免费给他按摩。他们完全不明白,城管队员这么做只是为了服务公众让公众得到更好的商品,更好的服务,而太多的小贩以次充好,强买强卖,没有城管队员朝九晚五出来巡逻,验证他们的商品和服务,这些小贩们的气焰还不知道嚣张到什么地步!你们能想象得到吧。只要我们城管队员全体休息一天,你们恐怕都出不了门了,街道对于你们会成为一个地狱。你们刚一出门,就会有卖羊肉串的小贩把一串烤得半生不熟混杂了九成流浪猫狗肉和一成死猪肉的羊肉串硬塞到你嘴里,说,尝尝吧,可香咧,便宜得很呢,才十块钱一串。你如果不乖乖把钱交出来,他就会把竹签继续往你喉咙里捅,捅得你涕泗横流,而接下来卖糖葫芦的,卖雪糕的,卖棒棒糖的也会依法炮制,更不用说那些卖肉的,卖西瓜的,卖爆米花的,更不用说那些卖刀的,卖枪的,卖春的,你还没走出这条街,你的钱已经被掏光了,你想只好走路去上班了,没想到对面来了一个收废品的,硬要把你的衣服脱光作为破烂收过去,你一身破烂换了五毛钱,正好够一个蹬三轮车的盘剥,把你蹬几步远就强迫你下车,再去宰下一个客人,这样的结果是大家都不愿看到的吧。可虽是这样,公众确实得了便宜卖乖,非但不能体谅我们工作的辛苦,甚至在城管和小贩起冲突的时候,愚蠢的站在小贩那一边。对于一些提供劣质商品和服务的小贩我们稍加惩处,我们的公众就对我们的队员怒目而视,仿佛跟我们有不共戴天之仇,而那些小贩才是他们的衣食父母似的。在如此不对等的关系中,发生小贩刺死城管队员这种事也就不足为怪了。当然,我要说句公道话,本案中的小贩并非穷凶极恶之辈,觉悟故意杀人之心,甚至在日常经营中也极少出现违法经营的现象。不幸的是,他对我们的工作完全不理解,在我们准备对他的工作进行例行检查的时候,他表现出了看起来十分柔顺实则顽固抵抗的态度,他堆起一张似笑非笑的脸,用一种虚伪的礼貌腔调说,二位要换脑瓜吗?接着,不由分说,没等我们表示任何态度,也不问我们是想现在换还是以后再换,也不问我们是要换哪一种脑瓜,就一刀砍掉了我们两个的头,很显然,这是一种极为恶劣的服务态度,可以想见在坐的无论哪一位都不愿享受这样的服务,而且他之所以抱着这样的态度,据他自己供认,是因为他一想到这是免费服务,就气不打一处来,直到这时,小摊还没开张呢,结果,一上来就是免费的,真他妈晦气,赶紧给他们换上一个最次等的脑瓜,让他们走开好了,小贩说,哪里想得到他们的脑袋削下来之后,他们马上就按住脖腔,不让我给安上新脑瓜呢,他们的意思,无非是想说,我给他们换的这种脑瓜太次了,不想要,可是,只要能比他们现在的脑瓜好,不就行了吗?城管的脑瓜是最次的,根本就换不出去,除了那些在战争中打碎了脑袋的人,谁也不会要他们的脑瓜。他们那样子按住脖腔,时间一长,也就错过了接脑瓜的最好时机,也就只能死掉了。因此,这哪里算是杀人?这甚至算不上工作失误,因为,真正失误的是他们。你们会说,为什么不给他们多一点选择,可我想说:既然是免费体验,怎么可能有那么多选择?我那里最次等的脑瓜都明白这个简单的道理,可以说,只要他们能接受我提供的最次等的脑瓜,他们也会马上转变价值观,不会认为这是次等脑瓜,而会认为这是最上等的脑瓜,这也是次等脑瓜的一个显著特点,就是以为自己是上等脑瓜,反而是上等脑瓜会对自己不满意。但我显然忽略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就是鉴于城管的脑瓜是次等中的最次等,他们自然也就认为自己是最上等的脑瓜,因此也就根本没有更换脑瓜的需要。不过事情不能简单的这样看,他们自身不觉得有这种需要,并非等同于他们就没有这种需要,一旦他们换上了新脑瓜,他们肯定会对原来的脑瓜弃之如破鞋,并痛恨自己居然戴了这种脑瓜招摇过市那么久。观众席里的各位,其中有很多那天也在场,你们不是曾经把那两个脑瓜当球踢,谁也不愿意它们接近自己吗?今天你们坐在这里,观看这场庭审,肯定也会由衷为我感到不平:免费给人换脑瓜,居然会被压上被告席,作为杀人犯对待?这样下去,还有谁会对城管这个工作表示尊敬呢?免费都伺候不好你,你让我们怎么办?在这个问题上,我们小贩们与那些非小贩们肯定会起激烈的争执,同为小贩,我的换脑瓜的同行们与非同行们也会起激烈的争执。同行们会说:出了这个事儿之后,我们这一行再也没法干了,政府会把我们这一行作为最危险的职业来取缔的;非同行们则说:这能怪谁?都怪你们没有尽早建立行业协会,制定行业标准,每个人都各行其是,价格也好,档次也好,服务细则也好,全都乱成一团糟,如果你们能像卖煎饼果子的,全都是一张煎饼卷一根油条,一根火腿肠,一个鸡蛋,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同行们说:真是隔行如隔山啊,我们这一行怎么能和卖煎饼果子的相提并论呢。你们不了解就不要乱说。换脑瓜这一行最大的特点就在于没有一个统一的标准,如果有了统一的标准,这一行也就不存在了。什么样的脑瓜好,什么样的脑瓜孬,各值多少钱,每个商贩都有各自的标准,每个顾客也有各自的标准,只要顾客和商贩对于他们的标准基本达成一致,就可以成交。否则,如果强行制定一个统一的标准,只能由政府部门介入,而政府一旦介入,给各种脑瓜划定级别,接下来顺理成章的事情就是政府根据各类脑瓜的安排相应的岗位,而这样一来,也就根本没有换脑瓜的必要了。人们换脑瓜,不正是为了能够得到一个与现在的自己不相称的岗位吗?这时非小贩插嘴说:我听了你们两个的讨论,觉得你们两个的看法都很有道理,但又都有不足之处。如果说得严重一点,这些不足之处还很严重。从一个普通消费者的角度来说,我完全支持换脑瓜这个行业的存在,但刚才那位摊主显然不太清楚我们普通消费者的需求,作为普通消费者,我们往往不是因为对自己的脑瓜不满意才去换脑瓜,而是因为对自己的脑袋太满意了才去换脑瓜,往往不是去换一个更聪明的脑瓜,而是换一个更蠢笨的脑瓜。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们对于聪明是怎么定义的,反正我对聪明的定义就是能充分发现其他人的愚蠢,我对我的聪明很满意,但对这种聪明带给我的痛苦却很不满意,因为接下来的发现就是:这些蠢笨的人都比我过得更好,他们不但比我更有钱,更讨异性喜欢,甚至看起来更快乐一些,这是我我无法忍受的,最后我只好去街上把我那个过于聪明的脑瓜换掉。可没想到,小贩对于聪明愚蠢的看法和我正相反,我说想换个笨脑瓜,他却给我换了一个在我看来更聪明的脑瓜。换了这个脑瓜之后,我比之前更不快乐了。因此,我认为,有一个一致的行业标准对于顾客来说是很有必要的,但我又认为,这个事儿绝对不能让政府介入,谁都知道政府机构充斥着一批大蠢驴;然而,要靠你们这些小贩也根本不可能制定出一个统一的标准,要我脑瓜制定标准,需要一个比所有脑瓜都聪明的脑瓜,但你们这些小贩自己的脑瓜却比你们手里暂时掌管的这些脑瓜都还要蠢,至少也在其平均线以下,你们能卖卖煎饼果子已经对你们是勉为其难了。听了这种话,小贩们,无论是同行们还是非同行们,自然忍不住都要跟他争论,证明自己脑瓜的优越性不在任何人之下,只是由于命运的捉弄才沦落到做小贩的地步,反观你们这些非小贩,你们的命运又能好到哪里去呢,否则你们也不至于在这个法庭上胡扯白赖,通过羞辱别人的脑瓜来满足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心了。于是,他们就在法庭上大吵起来,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这种争吵,整个礼堂里一片轰鸣。我们捂住自己的耳朵,但轰鸣依旧,我对她说:出口在哪里?我们出去吧。但是我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只听到轰鸣;我再次提高嗓门,她似乎猜出了我的意思,张大嘴巴说,——我看口型似乎是在说,我也不知道!我拉着她坐下来,轰鸣声似乎减弱了一些。周围的争吵已经升级为拳打脚踢和撕扯摔跤,不时有人倒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我们互相拉着手,通过捏手指来达到交谈的目的。她问:这里经常这样吗?我说:不经常这样,或者说,很少这样,经常不这样。通常情况下,法庭里是极为冷清的,除了法官,原告被告,偶尔有个把律师,根本没什么别的人来,也因为如此,大多数案子都是在大厅旁边的那口小屋审理,像这个案子这样吸引了这么多人来看,可以说绝无仅有。对我们来说,这更是一场灾难。我们根本不关心这个案子,也不想凑热闹,只想找个小贩帮我们把脑袋互换过来。唉,可看看现在,弄成这样的结局,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去,能不能出去都是一个问题了。她说:可是,看着大片大片的人受伤倒地,接着死去,我忽然觉得,我们的事情不是那么重要了。我们一定要互换脑瓜,其实也无多么可靠的理由,就好比法庭没有多么可靠的理由来判小贩死刑,小贩没有多么可靠的证据来为自己变化,这些旁观者也没有多么可靠的原因吵架,可这一切都这么发生了。就好比座位底下这一朵菊花,它怎么会来到这里的呢?

  ……

  不好意思,我扯得太远了,照这样下去,一直到终点站,我都讲不完我与Ⅹ的事情,所以,我还是简短点吧。那个乞丐,也就是那个强奸我的,另一个帮派的人,被Ⅹ弄残废了的,终于因一次偶然的机会遇见了自己帮派的人,当时,Ⅹ只是对此有所怀疑,因看见有可疑的人和他接触,回去正要审问他,却不巧突然接到家里人电话,说自己父亲病重,于是乱了心思,完全忘记了这事,去跟老大请假。回到家,正赶上出殡,这时接到同伙的电话,说他们的帮派被人基本上连锅端了,只剩几个人逃出来,叫他不要再回来了。

  X在电话里跟我说起这些事情,我问他,你在哪里?怎么那边那么吵?

  刚出殡完回来,正在对棚。

  对棚?什么是对棚?

  我们这边凡是家里死了人,都要扎两个大棚,支起两个台子,找两个歌舞团或是戏班子之类的,让他们对台演出,哪边看的人多就给谁前,人少的不给钱。刚开始还有正经点的演出,现在基本上是以脱衣舞,现场性交,互相扎刀子之类的演出为主了,所以你听得吵闹。

  哦,我说,我去找你。

  他说:我很喜欢对棚,死亡的严肃性被这种虚假的狂欢给强化了,在这样的吵闹中,我觉得不仅心被掏空了,连肠子也被洗净了,我在跟你说话,却想不起你;我在我爹的葬礼现场,却也想不起他;然而,我现在却是用拇指和食指夹着烟,这正是我爹生前吸烟时候的手势……

  我去看你,我又说了一遍。

  来到站台时,从上往下望,一节节的车厢很像超市摆卖的三块钱的钙奶饼干。

  我有好多年没吃钙奶饼干了,上一次吃竟想不起是什么时候,但记得硬的饼干一泡进水里马上就软了下来,你必须马上拿起来塞进嘴里,否则就会在水里烂掉,然后就只能喝饼干粥。当然,这东西就像方便面一样,干吃也可。不管怎么吃,都不是什么让人难忘的美味,要说难吃也未必。总之,我对于自己竟然在超市里买了一包钙奶饼干准备到了火车上吃,略微感到惊奇。

  进车站前,我看到一个花白胡子的老人在垃圾箱捡东西,先是捡出几个饮料瓶,然后又拿出一个塑料袋包着的吃了一半的肉夹馍,放在鼻子上闻了闻,咬了一小口,嚼了一下,又咬了一大口。我掏出那包钙奶饼干,走过去放到他脚边,不等他注意到我,匆匆离开了。

  钻进车厢,找到座,塞好行李,坐了下来。我周围,坐着一家子,呵呵,感觉好有爱。像是到西城旅行,现在准备回去的一家人。我掏出一本书,无目的地读起来。

  是啊,我怎能忘记,那一年我们第一次来西城,我们共看一本书,你读一段,我读一段……

  看书的时候,开始进行得挺好,后来手、肩、腰渐渐酸起来,换了几个姿势,越累觉不行。最后,放下书,目光无目的的落在窗玻璃上。

  玻璃外,一排排高矮不等的房子、树木不断后退、后退。

  “怎么没有人坐在那石礅上呢?”脑子里不知怎的,出现一个在停车场摆拍的男青年的影像,不过显示的“字幕”却是上述文字。

  火车的速度时快时慢。窗外的景致或许也厌烦了一味跟着车,它们拉直了一下背,开始淡定的看着溜过身边的火车而不再抽风似的贴上去,它们与车之前或许因此形成一股气流,令人一望就呕感上心头。

  “阿姨,吃桔子。”一只青皮桔子突然出现在半耷拉的眼前,不禁精神一振。

  “哦,谢谢。”接过桔子,顺便打量它的主人。

  是邻座的小姑娘,长得挺透气,稍稍打卷的头发更显可爱,若是给方便面作形象广告挺配的,看起来比那些明星代言靠谱。

  “This's an orange。”小姑娘的妈妈边剥开桔皮肤,边教起英语。发音的感觉,像外国人唱的中文歌。

  这家四口下站的时候,带起了一个行李架。

  行李架有些碍路,不过旁人都让着,没有人说什么。我在座位上看着,过了几站后,终于忍不住拉过它,顺带上自己的行李箱,就这样拖着它们出了站。

  出站口时,不意抬头看了看立在一旁的路标,路标座上一根长形的柱,柱的尽头是一块透明的塑料牌,上面什么标示也没有。

  踌躇一下,还是趿趿儿出去了。闷了一宿车,脸面有些邋遢。

  不过,“还没到吧?——”,心里那么一想,感觉自己与行李就“叭啦”一下,掉在了斑马线上。

  现在是21:05,42分钟后,车就要开了。

  “有饮料,矿泉水啦…啤酒、饮料,方便面、八宝粥啦…”,火车上推车一声声的叫卖,像耳虫似的重复着,并且不时穿插广播,“‘X到Y的1182列车,距开车还有5分钟,4号候车厅的检查员,请停止检票…”

  “反正我上车了”,我自个嘀咕,不过对着对座的女人,不知为何,上车后我有点莫名的兴奋,嘴莫名其妙的多,“还是快开车吧,哎,这儿空的座位可真多…”

  对座的女人显然不想跟我搭话,不时摆弄手里的手机,或许看我如此执念,不得不回应了几句。她说爱人到Y,她去送,没法赶上,只要到了无座票。

  接下来,我不开口了,并且明显划出界线,头摆向窗的方向。

  前面几个四十几岁的女人在跟一个老男人普及她们公司的产品——灵芝粉的好处,那是个六人座。每次她们的话刚稍停歇,老男人斜对座的男人就接口“都是骗人的”,交接几次,女人中有一两个不高兴了:“哎,我说我的,又没叫他买,买不买他不会自己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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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这样,一来二去的,这几个女人反而跟这个男人聊开了,还谈到了“刀”,倒是之前的题主——老男人,只是低头翻资料什么的,始终没发言。

  “我应该买能在车上睡觉的东西”,对座的女人还在跟爱人通话,“旁边的人在卖药……”

  她低着的头倦着贴着耳的手机,抖动中的头发染的颜色,很像上车前在一家粥店吃的猪肝粥,她染的头色是猪肝切口面的颜色。不知道她染这个色多久了,我吃的猪肝还行,应该是新鲜的。

  “不好意思”,我站起来,跟旁座说,“大姐,我去下洗手间。”

  回座时,车厉害的抖动了好几次,买食品的推车堵着路过不去,一下没站稳,顺势一屁股坐到一个最近的空座上——这个空座坐下前恰好瞅到了,真是好巧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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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旁边的男人在削水果。

  银灿灿的水果刀不太灵活的运行在一只苹果的蒂边,在我的关注下削下半朵皮,粉绿色的果皮像蜗壳似的搁在刀片上,把眼前这个酱色皮肤的男人衬得青苹果更显鲜色。

  “之前有个男的带着水果刀,安检没过。”在分别看了这个座的男人和女人貌似时间有点长之后,我不得不为此找点解释。

  “哦,他是带在身上吗?我放在包里,过安检时那些人根本看都不看”,这时候,有两三个检查员陆续走近,男人把削着的苹果从我面前移到窗那边,继续说道,“那个男人是带在身上被查出来的吧。”

  “这刀是不给拿上来的。”不知旁的谁嘀咕了两次,同时我的心有些突突跳起来。

  “他是怎么被查的…”男人好像又追问上来。

  “不知道。”干脆的答了一句,我的屁股不等我反应就弹了起来。

  走近座时,身后传来一个阿婆念的英语:under-stand——

  “以前爱克斯也是这样卖…现在还不是打广告,不打广告卖不出去…”,前座的男人与几个女人仍在聊着,那个老男人不知去哪儿了。

  “水果啦——”,乘务员推着水果过来了。

  推车过去时,乘务员臀部裤裆底吸引了视线。

  裆底有点湿,随着大腿根部的迈动,裆底下方露出一团楮实子样的浆果物,很湿很润,橙色的汁液慢慢晕开出一个放大的圆。

  一直盯着别人的屁股很没有礼貌,视线又转向窗的玻璃。

  玻璃外是一支支顶着昏暗橙色灯光的长柱,若不是亮着光,窗外就只是远近高低深浅不一的灰黑色的底以及灰黑色的团。

  对座的女人紧裹着腿的白色裤管从对面伸到我的座下,她支着头,手里摆弄的手机发出“嘭,嘭,嘭,嘶——”的电玩声。

  我闭上眼睛,身体缩得像颗炒过的巴旦木。

  “当时应该给X要了那两包鳗鱼丝的。”我想。

  我住的宾馆对面是超市,旁边是一家炒货店,当时正在搞活动:20元买一送一。见此,有些心痒痒。

  店里的营业员正拉开食品袋给一个顾客舀巴旦木,边动作边说:“可新鲜了,平时35一斤,现在才32,那么新鲜…”

  那炒货的确看着新色得很,衬得店内的墙更白,真想也躺进去。

  若是躺了进去,我是不大想就那样被舀进食品袋子里卖掉的,不过也不想就这样挤在一堆同类里变得不新鲜,最后甩到了另一堆货里,望着“20元买一送一”徒神伤。

  对座的女人又睡着了,不知什么时候。

  我的左脸不知为何有些痒,没有摸到蚊虫咬起的疙瘩,挠了几下更觉痒。

  “还好,给X带了件衣服,怎么说也是……呀”,心想,“X一定嗔怪地说‘怎么又给我买…’,一边高兴的套上试穿。”

  宾馆结账时,吓了服务员了一跳,她检查我住的房时,以为那间房没有人住过呢。我临走时,整理好了床铺,连卫生间的都收拾得像刚入住时一般。

  到站了。前后左右的人从行李架上搬下包裹,在过道上排着队准备下车。我有点懒得动,但也站了起来,现在,我几乎没有带走之前赚来的一切,便到了这异地。

  

—FIN—

文丨常非常

插图丨来自网络

排版丨拉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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